• 跳馬高手

    生命的意識本質,是一個很奇妙的靈性覺知能力,當這個覺知能力附依在人的身體,就會懂得思考。聯繫在馬的身上,就會懂得跳躍。由於意識的本質是無形無色,故沒有體型的拘限,生長在螻蟻身上,小如細沙,存活在藍鯨身上,碩大猶如兩千人的體積總合。

    然而意識跟意識之間,都有它神祕的聯繫方式,透過慾望、熱情、行動、情感、思維言語、直覺意識及潛意識等種種不同方式的溝通,生命之間就會產生無形的聯繫。

    我們三個人都喜悅地飽覽美景,沈默在這舒適的夏末初秋中,彷彿置身在人間天堂一般。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標誌,再仔細查了一下地圖,才知道原來那座黃金澄澄的山嶺,乃黃石山國家公園,我們已經開車在它的懷抱之中,難怪再也找不到其踪影。

    真如我小時候讀的西方寓言:一個牛仔帶著十二匹馬,出去牧草。日落黃昏時馬都吃飽了,牛仔數著馬,怎麼算都只有十一隻馬,嚇壞了綁住十一匹馬匹在樹幹上,快速奔騰去尋找另外一匹馬,找了老半天也找不到。正在著急時,忽然間狂然大笑,大罵自己:「真是笨蛋一個,騎馬找馬。」

    我們三人互相罵著自己真是笨牛仔,說牛仔牛仔就到,忽然間我們來到一座牧馬場,一個帥氣,有如好萊塢年輕高大的牛仔,朝我們走過來。

    他的名字叫約翰,是牧馬場主人的兒子,也是經理,問我要不要預約明天騎馬逛山。我這輩子從來沒有騎過馬,每次在電影看到美國的牛仔縱馬飛騰,或者是武俠片中的英雄豪傑,騰馬躍空,是如此的豪氣,當然心動的想試一試。

    兩位搭便車的紐約客,向約翰客氣地詢問,是否可以在此打臨時工,約翰很愉快的跟他們說:「工作多的是,歡迎之至!」說完就把他們兩個交代給其他的牛仔,去安排他們的住宿,及介紹他們工作內容。我很高興他們在此找到了工作,雖然相處沒幾天,但這樣天南地北的緣份,也是蠻值得珍惜的。

    之後約翰向我繼續介紹租馬的費用及行程,以及告訴我費用是包含導遊費,我看約翰如此的爽朗友善,想來跟他一起去遛馬,必定是非常愉快,就爽口的答應。我們約好明天早上一吃完早餐就去山野騎馬,行程由早上八點到晚上六點,我付完了訂金,跟他道別說了一聲:「明早見!」

    他轉頭告訴我:「喔!我是這裡的經理,不能帶客跑馬,但跟我來...」

    看來我會錯意了,但也無妨,既來之則安之。他打開了一座木屋,裡面有一大群年輕帥勁的男女牛仔,說:「你可以任意選擇任何一位當你的嚮導。」

    木屋裡面的年輕男女,各個人高馬大,男的俊女的俏,其中有幾位是金髮美女,讓我聯想到飛雪。心中一閃,本想就要挑上一位年輕健美的金髮女牛仔。但下意識裡,我感受到,他們這群年輕的牛仔,每一個都是漫不經心。雖然外型好看,但內心都是自我自大的人,無法坦誠真心相處。

    然後出自我意料之外,我居然挑了一個小個子最年輕的少年牛仔,我心中強烈著掙扎:「就算不挑金髮美女,免得傷懷飛雪,起碼也挑個年輕高壯的牛仔,也許可以談論武學,說什麼也不應該挑個害羞靦腆的少年。」然而已經說出口,為了怕傷少年的心,也就罷了,何況他看起來非常的熱心,不像其他牛仔愛理不理的樣子。

    第二天,一吃完早餐,八點準時就到了馬場,挺興奮的將要有第一次騎馬的經驗,少年的名字叫做傑克,早就備好一匹溫順的馬在那裡等我,我納悶的問他:「我們兩人共騎一匹馬嗎?或者是我騎在馬上,你牽著馬走?」

    傑克回答我:「不是,這匹馬是我自己的馬,至於你自己的馬,你可以挑。」說完後他帶著我,走入馬廄裡面,介紹了我幾匹馬,但我眼睛一亮,看到馬廄靠窗明亮處,有一匹灰白色帶著黑點的駿馬,充滿著興奮不安的在那裡踹著馬蹄,這匹馬比其它馬明顯地高壯且來的年輕狂野,我下意識的伸出手指著牠。

    傑克搖頭:「這一匹馬還沒有受好完整的訓練,很難駕馭,選別匹吧?」

    我看了那匹馬,如此的活躍,好像迫不及待想到山野中,自由的飛馳奔騰,看著牠依依不捨,實在不想再挑其它的馬。我轉頭看了傑克,手裡還是指著這匹灰白色的駿馬。

    傑克迫於無奈,再加上他溫和的個性,就說:「好吧,我們試試看,這灰白色的馬名字叫做彪悍,從來沒有遊客騎過牠,甚至連一般的牛仔也都不想惹牠,你確定嗎?」

    我興奮的點頭示意。彪悍也好像知道我將要帶牠去奔馳,開心的在旁嘶鳴。傑克拿了一份保險單讓我填。保單上內容乃是旅客付了保險費之後,若發生意外受傷甚至死亡,牧場不負任何責任,而由保險公司理賠。

    我簽了這份保險單之後,心裡毛毛然的,本想問傑克可否有人受傷死亡,但心中又想騎馬應該是不會難到哪裡去,大不了跟初次騎腳踏車一般。不想再結外生枝,也就閉口不問。

    十分鐘後傑克領著我,往一個山丘踱步而去,一下山丘,面對一條滾滾的溪流,兩匹馬說什麼就再也不想過去了,傑克嘗試了幾分鐘,然後轉頭跟我說:「我們得換另一條山道而走,馬兒不想過溪,可能是聞到對岸有灰熊的出現。可惜這邊的風景比較漂亮,氣候也較溫和,另外一個山嶺即使是秋天,已經滿山飄雪了,而且山中的步道較為艱險。」說完後就轉頭牽領著我的馬,往另一個山道而行。

    另一個山道起初並沒有看到飄雪,但卻有非常豐盛肥厚的秋草,長滿了滿山遍野,彪悍受不了引誘,經常不管我的牽動,低頭享受地上鮮嫩的青草。

    傑克看我落單了很遠,跟我說:「不要讓牠吃草,馬兒胃口很大,我們先遛完馬,等等休息時再好好的讓牠們吃一餐。」

    於是我狠下心來用力一甩馬繩,吆喝著彪悍繼續往前走,彪悍滿心不悅的跟我鬧彆扭,好多回我像傻子一樣在原地繞圈。傑克從前方跑回,問我:「你還好吧,彪悍是很難訓服的,你以前騎過馬?」為了不讓傑克看低我,我連說:「有!有!」

    於是我暗地觀察傑克騎馬的姿態,模仿他操縱馬的技術,這時我才發現,這個害羞靦腆的少年,突然變成一個從容不迫抬頭挺胸,甚為怡然自得,與大自然融合為一的瀟灑牛仔。

    很明顯的傑克熱愛大自然,在馬場的人群中,他是羞卻的少年,在空曠的大自然中,他則成為真正的自己,一個單純開朗的牛仔,他如數珍饈的告訴我森林中的花草林木。這時我很高興,我的直覺意識挑對了一個嚮導,一個如我一般熱愛大自然的性情中人,人真的不能只光看外表。

    過了不久果然滿天飄雪,我這輩子從來沒有看過雪,讀西方小說時,看到文字形容銀色的世界,總是不懂白色的雪怎麼會是銀色的呢?如今在雪地之中,看到許多白雪的反光有如水銀一般,飄雪所覆蓋的世界,一切都顯得如此的乾淨清爽,潔白的恍如人在天堂一般,我心中充滿著無名的喜悅,高呼一聲有如狼嚎,腳下情不自禁的往馬肚一蹬,彪悍就開始輕步的奔跑,傑克追在我後面大呼說:「嘿!合約上有說明,是不能跑馬的。」彪悍很快就超越傑克的馬,變成我在領隊,傑克愣了一會,自言自語:「管他的!」也就興高采烈的隨著我後面奔馬而來。

    我們的馬越跑越快,很快就越過雪嶺,來到另外一座巨岩山嶺。這座山嶺中充滿了斷裂的枯木、岩石及高聳的杉木。

    彪悍越跑越快,我的屁股撞在馬鞍上,很不舒服,下意識就站在馬蹬上,把身體蹲低。沒料到這個跟職業選手跳馬姿勢一致的動作,讓彪悍奔跑的更快,而且不在馬道上奔馳而去,居然往雜亂無章的四野,猛然一跳,就忽然間騰空,猶如職業選手賽馬時跳欄時的姿態,這突如其來的騰空跳馬,讓我嚇壞地失掉了控馬的繮繩,兩手緊握住馬鞍。當彪悍發現我失掉繮繩,更得意洋洋的往巨大的岩石飛躍,一心想要把我摔出馬背,每一個高空跳躍,我都心驚膽跳,整個心臟就像要由口中吐出。如果被彪悍甩出了馬背,撞到旁邊的巨岩,或者銳利的樹枝,不死也傷。

    傑克的馬不如彪悍雄壯,遙遙落後。彪悍盡顯牠的雄威,炫耀牠狂野的本性,在巨岩斷木中穿梭飛騰。也不知過了多久,我全神貫注,看著失落的繮繩,隨著馬兒的跳躍,來回懸盪,算準了時機,放開單手,冒著被甩出馬背的危險性,重新握住了繮繩,也就在同時彪悍已經往著山丘的一顆倒地橫臥大樹,卯足了力道正想跳躍,我往繮繩一拉,止住牠跳躍。但靈機一閃,知道我拉的太急,馬兒可能會往後一倒,以這匹馬的重量加上背後的岩石,必定當場被壓斃,於是迅速的把拉繩的力道急速減輕,彪悍在空中用後腿挺力站直,前腿則在空中狂蹬了數回。當馬兒站起來時,我可以清楚的由這個高度看到,山丘巨木後的另一方,居然是個斷崖。

    也就是說,如果彪悍跳過這個斷木,我們人馬皆會粉身碎骨,身葬斷崖。當彪悍前腿著地之時,很顯然的他也認清這個事實,我從來不曉得馬兒居然會感到害羞,但很顯然的彪悍正在處居不安之中,為自己的行為感到羞卻。 牠急著把我甩出馬背,我卻及時的拉住馬繩,救了牠一命,我的臉色都被嚇得青白一陣,但看到彪悍的不安,我輕聲在牠脖子耳際,安撫摸著牠的臉說:「沒事了!沒事了!」

    這個時候傑克總算追上了我,用著閃亮的眼睛瞪著我,豎起了大拇指,誇口對我說:「想不到你的騎術這麼了不起,你剛剛在山林中的騰空跳躍,還有停止馬兒的力道讓牠在空中蹬步,連職業選手也自嘆不如!」

    我本來還想藉由跟他訴苦,去平息我受驚過度的神經,聽他這麼稱讚,真是啞巴吃黃連,有苦說不出,不知道該講些什麼才好。

    經過這次歷險,彪悍對我完全馴服,跟我心意相通,不再跟我鬧彆扭,我終於嘗受到快馬奔騰,人馬一體的熱血快感。風兒在我耳際咻咻,兩旁的景象快速地往後倒流,我完全信任彪悍的自由奔跑,而馬兒也對我百依百順的聽從,真有一點威風八面,苦盡甘來的感覺。

    當我們到達了一個漂亮的森林溪流,傑克告訴我:「我們已經到達了預定地,可以在這裡釣魚用餐,順便讓馬兒好好吃個飽。」之後他拿出了一個甩馬蠅的釣具,備了一份給我,就自己先釣了起來。他看起來是多麼的興奮,全神貫注的揮著釣線,好像在耍馬鞭一樣,釣線的尾巴有一個像蒼蠅般的魚鉤。我從來沒有看過用假餌的方式來釣魚,真沒想到魚兒這麼笨,塑膠做的假蒼蠅也會去吃。

    我由於不想殺生,雖然心癢癢的,但並不想去釣魚。傑克釣了好一會都沒釣到魚,看見我站在一旁觀看,問我:「你是否不會用馬蠅釣具?我教你,趕快來幫忙釣,不然我們的午餐就沒有著落。」

    我不想大費口舌跟他解釋因果報應的佛學,勉為其難拿著釣竿,就學著他開始甩起釣線,沒想到他釣了好久都沒釣到魚。我第一甩就釣到一條肥碩的溪魚,接著我又釣上了三條魚,他還是門都沒有,我對他說:「這樣已經夠我們吃了,不用再釣了吧?」

    他大眼瞪著我,很是佩服我的說:「想不到你除了跳馬跑馬比專家還厲害,連釣魚也比我這個從小釣魚長大的人還來得行。」邊說他邊從他的背包裡,拿起三明治與蔬菜就烤起魚來了。

    正當我們享受著午餐時,忽然拴在遠方的馬匹,開始不安的嘶聲鳴叫起來。他急忙叫我跟他過去,走到馬旁,拿起馬背上的兩把獵槍,裝好子彈,拿了一把給我。我看他如此神色緊張,只覺得週遭氣氛變得非常凝重,但實在搞不清狀況,到底發生什麼事,然而答案很快就出現了。不遠的樹叢有著一隻巨大的灰熊,從樹叢中爬出來,用後腳根挺直站立,對我們耀武揚威,這麼大一隻野生灰熊,如果往我們鋪過來,隨便的揮上兩三掌,或咬了我們,不死也會變成殘廢。

    想不到黃石公園這麼漂亮的大自然中,隱藏著如此的兇險。我的腦袋一片空白,沒有任何知識,但傑克在這裡土生土長,我想他應該知道如何應付,只見他指揮著我跟他趴下,然後輕聲的跟我說:「瞪著灰熊的眼睛,不要有任何害怕,然後槍瞄準牠的眼睛或鼻頭。」馬兒起先是驚嚇不已,但看到我們如此的鎮定,也就安靜了下來,灰熊大概是聞到烤魚的香味,肚子餓了,才會找到我們。牠往前奔跑幾步,然後再次用後腳站立,朝空狂吼,這麼近的距離,使牠看起來更像一頭龐然大物的狂獸,我本來覺得很害怕,但想起傑克所說的話,露出無畏的眼神,槍枝瞄準牠的鼻頭,聞風不動。

    巨熊再狂吼幾聲,但聲勢越來越弱,終於悻悻然的走開。牠一走開,我轉頭看著傑克,見他冒了一身冷汗,不僅納悶問他:「你在這裡土生土長,應該遇到很多次這種巨熊,幹嘛還冒冷汗害怕呢?」

    傑克抹掉他額頭上的汗,顫慄的告訴我:「這是我有生以來,第一次遇到野生的巨熊。」

    「什麼?這是你第一次遇到,但你怎麼表現的如此冷靜呢?」我驚訝不已的問。

    「我叔叔被巨熊咬死,父親很傷心,從小就教我如何射擊,及一再的警戒我,如果我遇到巨熊,需完全的保持鎮定。」

    這時我害怕意識才從心裡生起,心想早知他是個生手,我大概就無法信任他,隨順著他所說的去做。如此一來,我的害怕可能會勾起野熊的攻擊。想想我這生,在危險中跟死亡的勾魂使者,不知道暗地的較勁幾回,總算吉人有吉相,朦朦朧朧的化險為夷,死裡逃生了好幾趟。

    換另一個角度想,傑克這麼的冷靜及勇敢,如果我今天選的是另外一個外強中乾的牛仔,也許就沒有這麼幸運了,也難怪那些外觀美貌的男女牛仔,對這個導遊的興趣如此乏然。

    剩下的一些時間,傑克跟我在雪中興高采奮的奔馬,時光就在我們高昂的情緒下不停的飛梭,到最後,依依不捨的居然是傑克,當然我對這天殊特美好的回憶,也是一輩子忘懷不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