• 流浪者之歌

    「問世間情為何物,叫人生死相許」。人類的情感,在中國古代詩人的眼中,是一個極為抽象的作詩題材,然而在智者的眼中,卻能將情感昇華為邏輯的智慧。透由智慧的觀察,情感之難以捉摸性將無所隱遁。

    被自己情感所奴隸者,將陷入無底的痛苦深淵,唯有懂得掌握自己情感的人,其人生才是幸福的。事實上,人類的情感就是一股生命的精華力量。

    另一件在我十六歲值得提起的事,乃是遇到一位三十五歲,住在台灣的美國好友詹姆士(James),他當時來台已經十五年有餘,來台灣除了學習中文,也兼學瑜珈與太極,並涉獵了道學與佛學,由於受到他影響才發覺,自己的身體原來是如此的僵硬,近朱者赤,經常看到他在練瑜珈、打太極,不經然的有一天拿起他書桌上的瑜珈書籍,仿效了圖文上的指導,就開始練起了瑜珈。

    起初所有的動作都非常的艱難,但我靈機一動,想起離大屯山附近,不管是北投或是陽明山,都有很多水質優良的溫泉,於是一有空我就去泡溫泉,溫泉的熱水浴,不僅可以舒解疲勞,讓人恢復青春,對治療人體許多不可治癒的疾病,也有不可思議的功效。

    溫泉中有很多不同高密度的天然礦物質,能很快的改善人體的健康狀況,例如:硅有助於人體增強骨骼密度,鐵能夠提高人的造血和免疫功能,錳可以提高人體免疫力,鍶能夠防治骨質疏鬆、高血壓、心血管等疾病。

    泡溫泉還可以帶給人一種非常美妙的感受,那就是零時間感。當你沈浸在溫暖舒適的溫泉浴池中,由於水的浮力與熱力,地心引力及人體的體重彷彿不再,身體的每一根神經自然的就舒展開,彷彿沙漠中的植物遇到甘泉,盡情的開展其根枝葉。當人身體緊繃的感覺都放鬆了,心也會跟著達到放鬆,開開心心的讓身體在溫泉中吸收礦物質。

    溫泉浴讓我回復到童年那種無思無求,毫無時間壓迫感,放鬆心情的愉快境界。溫泉不只能讓人恢復青春,對治療人體許多不可治療的疾病,也有不可思議的功效。

    由於泡溫泉的輔助,再加上我從未間斷的練習,半年後我從僵硬的肢體語言,變成了專業的瑜珈指導員,書中的動作我都可以完美的依照指令做出,從此與溫泉及瑜珈結緣一生。

    詹姆士當時正在書寫,一本有關「新物理量子學」的學術論文,他需要一個聽眾,就常常對我闡論他的理念,我天生好奇心重,往往能夠專心的一聽,就聽個兩三個小時,並仔細的跟他討論,我所不瞭解及疑問的地方。

    雖然沒有肉體,卻可以清清晰晰地,看到他在書桌前打字的模樣。我的意識逗留在書房內,繞了他兩三圈,他好像感覺到我的存在,稍微停止打字的動作,左右環顧。

    也就在這時,我聽到屋外庭院,夜鳥蟲鳴的聲音,心念所致,我的意識就飄到庭院之外,在庭院如清風飄蕩了一會兒,看到清明的明月及閃爍的星辰。

    正感到心懷愉悅時,又重新聽到他在屋內打字的聲音。也不知過了多久,我聽到他輕聲的步伐走向客房,這引起我意識重新飄回我的身體,當時我的睡姿不期然地跟睡佛雕像如出一徹,睡像安詳平和,詹姆士走到客房,詳觀我寧靜的睡容,心中感到一陣和平,學著我的睡姿躺在我身後。

    雖然那時,我的意識已經飄回到身體,但不知為何,居然還可以不睜眼的看清楚他的行動,在這種禪睡的狀態下,我身體的精神能量不斷在提高,且傳遞了這個能量給因為打字勞累的詹姆士。只不過兩三個小時候,詹姆士跟我同時醒身,感到精神能量充沛盈滿,雖然這個時候只不過是凌晨四點多,說什麼我們再也不想入睡,就相約往大屯山去爬山,登高看日出。

    這個意識離體的經驗,及禪睡開闊能量的體驗,甚為奧妙。如果每個人都懂得如何去體會這離體空寂的自由意識,及禪睡能量充盈的智慧,人們對生命的意識觀將會完全不同,且可以享受身心健康的無限喜悅。

    在詹姆士的書桌還有一本中英對譯的書,名為Siddhartha,中文譯為流浪者之歌,或譯作悉達多求道記,出書於1922年,這本書的作者為赫曼·赫賽Hermann Hesse,德國詩人小說家,1946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。

    我起初以為這本書寫的是,悉達多王子及其修道成為釋迦牟尼佛的故事。讀了以後才知道,作者僅用悉達多王子的名字,來創造一個新的人物,由另一個角度來描述這個人物修道、成道的歷程。

    故事非常有創造性,起頭提出了長篇的哲理問題,但很快就轉為非常引人入勝的戲劇化故事。這本書對我的影響非常大,也可以說是我人生的轉捩點。

    我從書中得到一個很深的啟示:如果我真的要過一個很充實的人生,就不能盲目的讓週遭的人事物影響我,我必須勇敢深沈的去聆聽心靈的吶喊,也唯有知道自己內心最深沈所追求的是什麼,人生才不會有遺憾。

    但要瞭解自己最深沈的心靈,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高中一年級讀完後,由於這本書的影響,我決定暫時不繼續上高中,嘗試著由「無言道」(註30)修起。

    我跟我家人宣佈,這三個月起,我要禁言及完全的素食,不吃魚肉,甚至所有的蔬菜都不用煮,生吃就可。起初家人笑笑,想我撐不了幾天就會放棄。

    接近兩個月過,我真的隻言不語,不管是任何熟食的蔬菜或肉食都絕不沾口。這期間我的父母常常買龍蝦、大閘蟹、鮮魚及一些我喜歡吃的家常菜來引誘我。也用盡了方法,讓我跟他們說話,但我全然無動於衷,我阿姨看我完全不聽人家的勸告,生氣的拍了我的臉頰,我不發怒,默然離開。

    在近三個月的「無言道」修道訓練期間,有天父母請了一個中年人士的乩童,長得高壯魁武,我一回家就發現他站在那裡,唸唸有詞拿著木劍,手中拿著我的生辰八字,父母叫我走向他,他繞著我兩圈,講著一些稀奇古怪,無人聽的懂的字眼,然後對著我父母大聲的說:「你的兒子著了魔,我現在就幫他驅魔。」

    一說完他就飲著一碗黑漆漆的墨水,我想這個人真夠古怪的,喝墨汁幹嘛?就在此時他把整個鼓腮的墨汁,往我的臉上噴來。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惹怒了我,我強烈的控制住我的憤怒,靜靜的走去浴室沖洗,換了乾淨的衣物,當我一走出來,他看我全身乾淨,就在那裡又鬧又叫:「魔鬼控制住他了,天靈靈、地靈靈,眾神來相助。」一說完馬上拿著碗中的墨汁,重複舊策。未等他喝墨汁,我怒到無法制止,大步的走向他,按住他的手,不再讓他喝墨汁吐我的臉,我的聲音變得深沈威武,對著他說:「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玩什麼把戲嗎?你如此自欺欺人,才是中了魔。」

    這個中年乩童嘗試著反抗,對我的父母大叫:「惡魔在慫恿他,神靈很是生氣。」

    我的母親哭喪著臉,要求我不要如此,父親厲聲的叫著我的名字,希望能喝止我,我轉頭面對著他們說:「你們盲目無知的被他騙,我是不會跟從的。」我的聲音堅定有力,父母也不知道再當如何勸止我。

    我轉頭看著這個乩童說:「我現在要離開了,你最好安分一點,不要玩什麼把戲。」我講的非常嚴厲,鏗然有聲,我抓住他手的力道,使了幾分氣憤的勁,之後放掉他的手,默默地漫步走向門口,就此離開家門。當我關上門時,隱約還可以聽到,這個乩童對我父母說:「神靈非常生氣,你們要付很多的錢來平息他們的憤怒。」

    我一聽到此,原本想再回去打發這個乩童,但一方面又對父母迷信無知感到無奈,想想作罷,搭了公車就往詹姆士大屯山的住家去。詹姆士這時已經暫回美國,發表有關他新量子學的學術論文,山中的家,空無一人。

    我在他家那裡仰頭望著藍天,想著未來該如何是好。正在茫然不知所措時,偶然看到報紙上的報導,東海岸上有一座佛寺倚山面海,寺中樹立了一座巨大的觀音像,當時我想也許這就是啟示吧。

    那時恰巧過年春節即到,我回家跟父母說,不用擔心我不會再閉口不言了,但我要去旅行,他們怕我旅行跑的太久,僅給我一千元的過年紅包,告訴我早日歸來。然而我已經下定決心,脫離父母家族的影響,再也不回來住了。自從那天以後,我就再也沒有回來跟家人相住,甚至整整一年也沒有跟他們有所聯絡。

    當我到達東海岸時,那邊並沒有所謂的旅館,我也不是和尚,也不便投宿佛寺。當地的警察倒是和善的很,居然幫我找到一個退伍老兵的民宅,讓我免費在那裡住宿。

    這位老兵全無家人,非常的寂寞,很是高興我這突如其來的客人,待我非常好,刻意煮了一鍋最好吃的祖傳祕方慢燉黃魚,其香味入鼻,令人口水直流。但我當時堅持素食,僅是跟他道謝,簡單的去買了些蔬菜,坐在海邊慢慢的啃食。回到他的住宿時,那股香味實在是太鮮味誘人,於是偷嚐了一口,這一口真的是不得了的美味,從來沒有想到鮮美的魚味,跟慢火燉出的濃汁,能引發出這麼好吃的口感,在我往後一生,不曉得嚐試過多少家上等美味有名的料理,但沒有一道料理可以相比鄰。後來我掙扎了一兩個小時,滿腦子想著還是那口無比的美味,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,又回去偷嚐兩三口,之後因為面子問題,知道如果我不停止,一定把整條魚都吃光,就狠下心不再去想它。

    隔天之後我想,住在這個民宿也不是辦法,如果他再繼續對我如此的熱情友好,煮出更多不可思議的絕世美食,我所謂的素食無言修行,大概就得中止了,於是跟他道謝,就搬到我無意中在海邊散步發現的破木屋。

    這個破木屋閉不遮風,經常受到海風的吹襲,木頭長出青綠的蘚,這些蘚及潮濕的氣候,居然蔓延到我的皮膚,除了我的臉跟手,我全身的皮膚長出一些奇奇怪怪的菌,奇癢無比,再加上我已經三天除了喝水沒有吃到任何東西,肚子餓得發慌。

    晚上睡覺時,皮膚上無名的菌類,讓我猛抓不已,直到流血流膿,烏黑的血及黃色黏液的膿,佈滿我的全身,我把衣服脫掉一看,自覺噁心到家了,於是下了最後一個決定,往海邊淹沒自己,使自己的靈識脫離這個肉體。

    我當時心想,我離家專心的研讀佛學,冥思禪坐,又悟到些什麼呢?如今只是把自己的肉體變成一個怪物,痛癢不堪,假若我的靈識是永恆的,我幹嘛要去執著這個肉體呢?就算我要去執著這個肉體,人生誰無一死!

    東海岸的海邊,是不能潛泳,除了沙灘會突然間下陷,水底也有很多強烈的暗流,海灘上有很多明顯的標誌,警告人其危險性。

    在東海岸這些日子,我也遇到另一個退伍的老兵,在此撿拾五彩的鵝卵石為生。看他那麼消瘦年老的身體,挑著如此承重的石頭擔子,我經常就跑去幫他撿石挑擔子。當天我決定投海,讓自己的靈識脫離這個肉體時,沙灘上空無一人。當我一步一步的走進深邃的海洋,快接近暗流的邊際 ,很快就會被無情的海浪吞沒時,這位撿拾鵝卵石的老先生剛好出現,從遠遠的地方對著我高聲嘶喊:「危險!不能游泳,回頭...。」

    他不斷的重複,恍如澈亮鐘響在我心際迴盪,忽然間我領悟了,我如果活著時候不能對生命的意義有所領悟,死了又那能有什麼領悟呢?的確,我正在走入一個危險錯誤的修道之法,回頭是岸才對,但一切都太晚了,我已經太接近暗流區,腳底被一捲就沉入了海底。

    我不想死的決心讓我拼命的往上游,但不管我怎麼的賣力,也無法浮上水面,水底的拖力太大。也就在這時我內視到我胸口膻中穴(註31),有一道晶瑩透徹的綠光,擴大了我的胸口,一股強烈的情感油然而生,告訴我不盲目的放棄生命,堅決修道的心,才會有所領悟。我的心回復到幼年時空靈的狀態,全身都放鬆,以更協調弧線型的動作,全身像一條游魚一般,使勁不使蠻力,朝著岸邊而滑。

    當我重回到岸上,我的心跳劇烈不止,差一點被淹死的滋味實在是很恐怖,真不敢相信我會被這麼傻的念頭給控制。好在好心有好報,我幫那位退伍的老先生撿拾頭,居然撿出我自己的一條命。他看我游回岸上,以為我只是在戲水,聽他的話不再潛泳,也就安心往回家的路上走。那時他距離我相當遙遠,海潮的聲音又過大,再加上我渾身疲累無力,連要跟他喊聲道謝的話都說不出來。

    之後我冷靜理智的想,我需要錢財幫助我治病療飢。我到附近的城市,找了一個搬運的勞工工作,向老闆說明我的皮膚受感染的情況,跟他借了錢馬上去祭拜五臟,吃飽一頓緊接著去看醫生,打了針抹了藥,癢痛不堪的情況總算舒解。

    在這麼惡劣的狀況,我居然沒有想過打電話回家,而修道的心也沒有減低。然而在我往候流浪這一年,我可憐的母親幾乎花掉了近一棟洋房的積蓄,拿去求神拜拜,花了一大堆的冤枉錢。事後我知道哭笑不得,如果她當初給我這麼多錢,我也不會受到這麼多貧困病痛的災難。

    幾個月的苦工,讓我存了些錢,選擇了繼續念高中,一邊讀書也一邊打工。看來修道需要的是耐心,急躁的想領悟解脫,反而帶來更多的盲目行為。有所求的心,離道越遠,至於膻中穴所現出的晶瑩綠光,帶給我澎湃無比的情感能源,在當時我並不曉得,那就是大瑜珈術,第四竅脈輪的功能,人們心中強烈的情感,事實上就是一股巨大的生命能量。